[評台專訪]歡場本土派作者鬍鬚邱比特
隻身去見「鬍鬚邱比特」前,忐忑不安了一個晚上。即使提醒自己情慾追求乃平常事,但內心按捺不住的翻滾各種有關「嫖客」(被訪者建議改稱「蒲友」)的陳腔濫調——麻甩、粗野、好色。結果,眼前的「鬍鬚邱比特」就如街上任何一個男人一樣平常,說話條理清楚,還為筆者準備的問題預備了長長的大綱。「鬍鬚邱比特」是Facebook上逾一萬人like的「歡場本土派」的作者,他以文字記錄他到「卡拉ok夜總會」召妓的經歷,當中的情欲細節固然鉅細無遺,但位位女郎的描寫可謂有血有肉有個性,而且書寫當中亦帶作者對自身以及性工業的反思。親身交談過才知道,原來香港性工業曾跟佔中有過微妙但重要的關係、某程度上亦表現了中港矛盾的問題,可謂大開眼界。「我所寫的不是高登式的抽水文章。我所作的是近乎民族誌的仔細紀錄,是有營養的。」鬍鬚邱比特不似「蒲友」,更似個執著的學人。
「歡場本土派」的故事不是高登裡純粹挑撥情欲但求過癮的「甜故」,也不是報紙風雨版裡的肥龍骨精強好假的歡場報告。鬍鬚邱比特所寫的首先是他光顧香港「卡拉ok夜總會」 (本地特有的色情場所)的百分百親身經歷,而且是帶起承轉合的完整紀錄他跟每一位「囡囡」從相知相遇到床上肉搏甚至後續發展的故事。「我其實到三十三歲才第一次有性經驗。」鬍鬚邱比特這樣說。他稱他本來是大學裡的知識分子,一生人大部分時間循規蹈距,讀書升學、全職工作。直到他離開大學,才開始掙脫束縛,追求自由——包括去光顧性工作者。他跟朋友找上香港特色的「卡拉ok夜總會」——即是以俗稱陀地的本地性工作者為主、設有k房的色情場所。「我以前常常去信和買模型買漫畫,但原來隔一條街,你付出同樣的價錢就可以『執返一劑』。 」鬍鬚邱比特仍帶點難以置信的道。上到去,先在k房跟囡囡傾計、唱k,最後才上房辦正經事。而他決定以文字方式紀錄他種種歡場經歷,是因為:「我想証明自己的存在。人死後,有甚麼可留低呢?文字是可以流傳下去的。」他亦認為能記下自己在歡場上的深刻美好經歷,對自己來說也是一種回溯的過程。「其他人看到,怎樣判斷我這個人、決定對錯,都無問題,到時我可能已死。」他說。
在「歡場本土派」的部落格裡,當然,交歡過程、性工作者的外貌身材的形容等等一概不缺,但當中亦見一個個女孩子的氣質個性,如愛做趣怪表情的Joey、溫柔又聰明的溫小姐等。我們總以為夜場純粹是情欲發洩的地方,性工作者的身體就是滿足的工具——有趣地,在鬍鬚邱比特的文字裡,卡拉ok夜總會名副確實是個溫柔鄉,當中人與人的交流可堪回味。對鬍鬚邱比特來說,跟「囡囡」「傾計」尤其重要:「我鐘意同人傾計的過程,對我來說,傾唔到計就上唔到床。」在他的紀錄裡,他的確花了不少墨水描寫跟每一個「囡囡」的交談內容、甚至是所唱歌曲等等,表現她們所帶給他的感覺。「好多人覺得召妓就是這樣——有個男人俾錢,有個女人收錢,然後爆房出火,覺得整件事情好污穢。但其實當這個行為真的進行時,你選擇用甚麼態度去對待、怎樣跟對方去互動,那整件事的意義便不同。」「你不當那位妓女是妓女,那她就不是妓女。同樣地,你覺得自己當時不是嫖客,也就不是嫖客。」鬍鬚邱比特說。皮肉生涯一點也不容易。他聽說過,有客人拒絕戴套做;也有客人不斷迫囡囡猜枚,潛規則其實是囡囡必須故意輸掉。結果她們不斷被罰酒、飲到嘔吐。所以,他強調他會當每一位性工作者是人,從不會強迫她們作不願意的事情,也會照顧其感受,比如以她們喜歡的招式姿勢以配合。
在香港,性工業長期被污名化,性工作者被稱為「雞」或「鴨」、嫖客則被稱為雞蟲,統統不是人。 作為「蒲友」,鬍鬚邱比特很想平反:「假設達爾文的進化論為正確的,那每人都必定有強盛的性欲,因為這樣我們才可繁衍後代。 而性工業也是因這樣的需求而生,你是不可能消滅的……沒有老泥妹,就有夜總會,沒有夜總會,就有援交妹。但是整個文明,尤其是香港,都是一個很否定人的性欲和性需要的社會。」香港人喜歡看明星慾照或走光相,同時又可把《武媚娘》裡宮女的幾吋事業線遮擋住,矛盾得荒唐。況且,現代香港難以再有「迫良為娼」的淒慘故事,鬍鬚邱比特稱固然大部分性工作者為了賺更多錢幫補生活而賣身,但某程度上她們本來是性欲較強的人,從事這行某程度上是運用她們的才能。「如果男人因為有這樣的需要而願意付錢,而女人又覺得跟他做愛是舒服開心的,那為甚麼不可以呢?」他說。
香港政治上以本土利益為先的「本土派」近年火速崛起,而像鬍鬚邱比特這樣的「歡場本土派」還剩多少,還是未知之數。他之所以屬「歡場本土派」,是因為他鐘情陀地 (土生土長香港性工作者),較鐘愛港式色情夜總會。「我點解鐘意陀地,其實是一個宏觀的政治問題——是你覺得中港能否融合的問題。」鬍鬚邱比特說。不似寫下《東莞的森林》的向西村上春樹般、對內地性工作者的技能及質素充滿驚嘆,鬍鬚邱比特更欣賞陀地——「她們衣著好普通,不似內地的庸俗。而且她們不是樣樣都肯做。但她們有種神秘感,給你夢幻的感覺,因為你覺得她們好像你的同事、同學、前女友。」他說。「我這兩年才開始出來玩的時候,就是去陀地場。這段時間也剛好是中港矛盾最高溫的時候,所以這就是『歡場本土派』出現的原因。」鬍鬚邱比特亦關注越來越多「蒲友」北上尋歡、本地陀地場規模越來越小的問題,並堅持兩者為「蒲友」帶來的身心感受大大不同。而更意想不到的是,鬍鬚邱比特亦告訴筆者性工業與佔領運動期間的微妙關係。「為甚麼在旺角搞事的藍絲有這麼多疑似黑社會的人?你想想,佔領旺角最影響的是甚麼行業?就是指壓和色情夜總會。」鬍鬚邱比特說。他稱,佔領當時,有相熟的媽媽生跟他說說囡囡們也不敢走去上班。「諷刺的是,這班平時最怕警察掃黃的人,竟然走去撐警察。」鬍鬚邱比特帶點無奈的說。
上得山多終遇虎,「蒲友」最怕的,可能是電影中老掉牙的劇情:分不清性交易與愛情。鬍鬚邱比特自己也曾差點「沉船」。他曾跟其中一位囡囡約會,情人節也有會面。「但是我不知道應該跟她上床嗎?上床後應付錢嗎?」他說。到最後,這段在歡場萌生的矇矓關係還是無疾而終。「做『蒲友』始終要分得好清。」他這樣總結。至今,「歡場本土派」專頁已有一萬多人like。每篇文章皆以AV女優的誘人照片作招徠,或許因此,竟有網友以為那些性感圖片為專頁作者本人,不斷的問他「做個朋友可以嗎?」;或大讚他為「sexy baby」,教人哭笑不得。從中亦可見文字仍處於尷尷尬尬的地位。但鬍鬚邱比特強調書寫的重要性:「高登甜故好多都是抄水式的,沒有營養。但是我的文章是一種精細如同民族誌的紀錄,而且是有意思的,當中有正面的力量,是講我們該怎樣去面對某些問題的。」在香港洩欲式奇情甜故、以及麻甩的夜場報告外,鬍鬚邱比特提供了一種另類的情色書寫想像,也大可被歸納為報告文學。他誠實的剖切一個「蒲友」的內心情感經驗,讓我們在偽善的社會中,瞥見一點自然流淌的情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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