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10日星期日

性別國手——訪問袁維昌醫生

明報 P06  |   什麼人訪問什麼人  |   By 小曹 2010-10-10

性別國手——訪問袁維昌醫生

十 月五日早上,從新聞知道變性人婚權的司法覆核案將於當天宣判,我與友人屏息靜氣,回來瀏覽即時新聞。十時許,收音機傳來壞消息—— 「司法覆核敗訴」。我在○七年曾經興訟,就廣管局對香港電台《鏗鏘集》發出強烈勸喻抱不平。因身繫官司而忐忑不安,我甚有同感,對於訴訟勝敗的執著,更有 切膚感受。如今,爭取變性人婚權的第一仗雖敗陣而還,但它卻驅使輿論放下獵奇心態,正面認識跨性別,總算為這個絕不平坦的平權運動添加動力。傳媒近日追訪 多名變性人,翻開一個又一個綻放頑強生命力的故事。縱然各人命途有異,但都在生命的某一個關鍵時刻碰上同一個他——袁維昌醫生。

文小曹   攝影 朱永倫

接 受外科訓練的袁醫生一九八七年在英國學成歸來,首數年服務於瑪麗醫院,九二年轉到律敦治醫院,並一直懸壺至今。他憶述求學時從沒想過會替人施變性手術,亦 未有機會親身觀看這類手術過程。「當年念外科,不像今天那樣拆分仔細,變成一個又一個獨立的外科專科;我基本上什麼都要讀,掌握了技巧,無論用於頭還是腳 也是一樣貫通的。」八七年,剛好學成回港,袁的上司泌尿科專科醫生黃國基便指派他負責一宗由女變男(female-to-male,或簡稱FTM)的變性 手術,萬料不到的是,這次手術使袁醫生與跨性別群體結下不解之緣,亦令他走上一條「不尋常」的醫生生涯。

「以往行醫時往往將自己跟病人的關係想得比較單純,作為外科醫生,我只會專注手術和病人的身體,但這宗官司令我思考其他事,例如什麼是婚姻。」

過 去十年,經他的巧手轉換性別的人有廿九位(男變女佔廿二位),但變性手術複雜,不能於同一次手術內完成,所以累積下來便有七十多宗大大小小、涉及不同身體 部位的手術。雖然早年有些私家醫院也有變性手術,但近年已經逐漸式微,而在公立醫院進行的,都由他「一手包辦」。也許熟能生巧,要說最深刻難忘的一宗,恐 怕必然是在全無實戰經驗下上陣的第一宗變性手術。「那時只知原理,但無實戰經驗,幸而得到很多同事的熱心幫忙,才能成功。但做手術時仍有股怪怪的感覺,鋒 利的手術刀下不是因為病變需要切除的身體組織,而是那些仍然運作健康正常的器官。」然而,那名病人康復後寄來的一張心意卡,卻釋除了袁醫生的困惑,卡上寫 着的「your surgery makes my heart sing」成為他往後從事變性手術、精益求精的推動力。這種「亦醫亦友」的情份得來不易,離開手術台,變性人待康復後便展開人生新的一頁,而袁醫生亦慢慢 了解這個跨性別社群,只是,關係並沒有從最後一口縫針宣告結束,手術室紅燈熄滅只是預示新關係的開始。「她∕他們很信賴我們,康復後,即使傷風感冒,也會 回來,有時也會閒話家常。手術過後,她∕他們就跟平常男女並無太大分別,跟你我一樣,也要面對尋常生活。」

轉介到袁維昌 醫 生主管的外科部門,對尋求變性的跨性別人士來說,算是整個程序的最後一步。跨性別(transgender)是一個總稱,包含易服(cross- dressing)、扮裝(transvestite)及變性(transsexual)。現時精神醫學將不滿自己原生性別的心理界定為「性別認同障 礙」(gender identity disorder),到目前為止,唯一有效的治療方案便是透過手術,將身體改造成患者自我認同的性別。「這個病症很特別,一般的疾病診斷都是由醫生主導, 但性別認同障礙卻剛好相反,要由患者主動向醫生說明自己的狀况,醫學界亦無統一的檢定標準和方法,只能依靠長時期的評估和跟進。」由精神科醫生、臨牀心理 學家及醫務社工等專家組成的評估小組,會觀察尋求變性的跨性別人士在最少兩年內能否以異性身分正常過活,融入社會。若在「現實生活測 試」(real life test)期間仍然展示持續且強烈的變性欲望,就有機會轉介予袁醫生做變性手術。可以說,袁醫生所接觸到的是那些「過五關斬六將」,最終獲批准做變性手術 的跨性別人士,所以只是佔整個跨性別群體的少數。袁醫生解釋,患有「性別認同障礙」而決心變性的人(pre-opt 或pre-operative),從青春期開始已經處處感到壓力,一方面來自手術前的漫長等待和繁瑣的評估程序,另一方面則是隱藏原生性別性徵的困難和時 時刻刻擔心身分敗露的風險。「準備由男變女的pre-op 經常擔心被警察截查,質問她們何以男扮女裝,或出入女廁,警員很可能對『性別認同障礙』缺乏基本認識。」

本地首宗就變性人 婚權的司法覆核案 件在剛過去的星期二宣判,雖然法官對變性人的遭遇表示同情,但事與願違,法官採取了相當保守的詮釋策略,將《婚姻條例》中的男女牢牢的鎖緊在原生生理性別 的框框內,不但變相排除同性婚姻的可能,也拒絕接納以變性手術後的新性別跟異性結婚。這單官司,以至近年剛剛起步的跨性別平權運動,都促使袁醫生反思自己 作為外科醫生的社會位置: 「以往行醫時往往將自己跟病人的關係想得比較單純,作為外科醫生,我只會專注手術和病人的身體,但這宗官司令我思考其他事,例如什麼是婚姻。」他續說: 「普遍的人仍然認為婚姻要一男一女。容許變性人結婚當然令她∕他們感覺完美一點,但論到伴侶還是法例認可更重要,似乎是前者。大部分變性人都很難找伴侶, 因為即使找到,也會猶豫應否向對方坦白。」

「法官的定義似乎過窄,不能滿足現實情况。但說到底,我還是同意法官的建議,交由立法會及政府制定合適的法例。」

的 確,婚姻和家庭都是情緒字,因為它們涉及實際的利益分配和各種權利的賦予與獲取,更牽動眾人長期投放在這兩個制度的心理投資,佔有慾與排他傾向由此而生。 於是,法官把婚權爭議設定為大眾是否容許小眾加入屬於他們的婚姻制度,而不是探討本來人人均享的結婚自由是否因小眾身分而被無理剝奪。袁醫生坦言,要社會 以至法例完全接納跨性別群體確是漫漫長路,但是,認可新的親密關係之餘又要迴避修改婚姻制度帶來的社會震盪,其實並非別無他法,例如一些地方已經設立性別 中立的伴侶註冊制度。「修法雖然漫長,但也不是遙遙無期,現在變性人可以修改身分證的性別,也許未來可以更改的更多,至於如何實現,就考驗立法者的新智慧 了。」性別對這位專科醫生而言不再是生物決定論的概念,二元對立的框框亦容不下他在廿多個寒暑裏有緣相遇的性別多元。高院法官對性別的二元解讀,他不表認 同: 「法官的看法窄了點,不能套在所有人身上,因為社會上存在一群小眾,她∕他們對性別有另一些感覺。我剛剛翻過放在辦公室裏的一本舊字典,gender(社 會性別)還是等於sex(生理性別),但你若上網翻查一些新編的字典,gender 有很多解釋,而且不等於sex。法官的定義似乎過窄,不能滿足現實情况。但說到底,我還是同意法官的建議,交由立法會及政府制定合適的法例。」雖 然袁醫生從事變性手術已有廿載,但香港公營醫療系統回應跨性別社群的需要卻有三十年歷史。早在一九八○年,瑪麗醫院在本地著名性學家吳敏倫教授的穿針引線 下成立性診所,同年在診所下設「性別認同小組」,專門提供評估、輔導及轉介服務。袁醫生曾經擔任小組成員,與泌尿科、整形外科、婦科、遺傳學等專家及醫務 社會共事。可惜,二○○三年醫管局實施聯網制,將全港分為七個聯網,原本由「性別認同小組」專負的評估工作分散至各聯網內的精神科。不少求診者均抱怨,部 分精神科醫生對性別認同障礙以至整個評估、診斷和轉介的流程並不了解。「其實集中與分散處理各有好處,要視乎需求而定。若求診者眾,醫療服務當然愈普及愈 好,但假若人數稀少,集中處理可以善用資源。現在的情况屬後者,開設一至兩個專門處理性別認同障礙的診所便很夠足了。」

「對待跨性別這個社群,要同情、明白和體諒。不要視她∕他們做怪物,不要標籤。其實說到底跟一般病人無異。這個官司只是公眾教育的開始。」

的 確,變性手術牽涉複雜和跨越專科的知識和技術,更甚者是它關乎身體美學的主觀判斷,因此,要求醫生與準變性人有更好的溝通,共同協商打造一個怎樣的身體。 「我的習慣是請準變性人站在鏡前細想,如果你已經做了手術,你想像中的身體會是什麼模樣。她∕他要清楚自己想要什麼效果,而我便幫她∕他評估風險。很多人 以為MTF 的變性人都想有豐滿的乳房,其實是錯誤的想法,大部分寧可選擇較細小的,因為不想惹人注目,有了便已經滿足。」由男變女比女變男的手術容易,因為重建陰莖 牽涉較大風險,而愈追求有一定硬度、能站着小便的,手術就愈困難和危險。「重建陰莖有不同方法,若要求陰莖有一定硬度,方便性交和站着小便,便需要在前臂 或小腿割取皮膚組織,雖然可以有比較『像真』的陰莖,但會留下明顯而大範圍的疤痕,夏天便不能穿短袖衣服,所以取捨之下,大多會選擇傷害較少的方法。」

雖 說自己距離退休之齡尚有數年,不太擔心接班人的問題,但外科門類愈趨精細,要找到一位擁有跨越泌尿及整形外科兩門專業知識的醫生實非易事,最壞的情况是手 術要由兩組泌尿及整形外科的醫生同時進行。「沒有單一醫生做手術,兩組各自來自泌尿和整形外科的醫生也可以,只是希望能夠是同一組醫生處理變性手術,這樣 經驗才可以累積。」然而,這個折衷方案並非最理想,因為要同時集合兩組專科醫生,輪候手術的時間可能大大延長。

從瑪麗醫院轉到規模較細的律敦治醫院,袁維昌醫生反而找到更大的發展空間。「大型醫院每天需要進行很多危急的手術,對手術室需求量大,變性手術相較之下便不太急切。相反,這間小小的醫院,因為專科不多,手術室可以撥出較多時段予變性手術。」

在 一般醫院難得一見的公園裏拍過幾照硬照後,袁醫生一邊送我們離開,一邊回顧廿年的工作生涯。從書本裏紙上談兵到手術台上手起刀落,袁醫生替他自己也算不清 的人轉換性別,打造身體。初時免難失敗受挫,於是找參考書,自己再三推敲推敲。「能夠參與開發這個本地的醫療領域,我感到十分自豪。」臨別前,他不忘再三 叮囑: 「對待跨性別這個社群,要同情、明白和體諒。不要視她∕他們做怪物,不要標籤。她∕他們當中不乏痛苦經歷,遭遇可憐,其實說到底跟一般病人無異。這個官司 只是公眾教育的開始。」

延伸閱讀:
女同學社通色.通性-性傾向及性別身份認同通識教材http://leslovestudy.com/liberal-studies/

問  小曹女同學社執行幹事、中大性別研究博士候選人
答  袁維昌現時公立醫院唯一進行變性手術的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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