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 入4、5月的消費淡季,大學生在夏天又陸續投入勞動市場,零售業績和失業數據都不被看好,最壞的日子恐怕尚未來臨,金融海嘯像一場不會完結的噩夢。幾乎所 有國際財經分析家都屏息以待,金融海嘯的「第二波」到底甚麼時候會在哪裡登陸?這場被喻為百年一遇的環球金融危機,除了考驗基督教神學回應時代的能力,同 時也是一個契機,讓我們更清楚信仰的真諦。金融海嘯堪稱為一宗「神學事件」,因為它突顯了神學反思需有的時代性,以及社會分析的重要性;當教會評論時事, 既要忠於事實、更要忠於聖經。
現世的安慰
不少宗教領袖、國家領導人都異口同聲,指責人性的貪婪和美國人的過度消費是金融海嘯的罪魁和禍首。
但 貪婪是永遠存在的「人為因素」,它不能解釋經濟衰退何時降臨、如何發生。事實上,沒有對利潤的無窮追逐,就沒有資本主義;有資本主義,就會有經濟周期。至 於將責任推卸給美國人的過度消費,只是說對了真相的一半:與其說這次經濟泡沫的爆破是消費過度種的孽,不如說它是長期全球經濟失衡、信貸過度的必然後果。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克魯明(Paul Krugman)便指出新興經濟(包括中國、南韓、俄羅斯等)經歷過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的教訓之後,為了防禦自己的金融體系再受衝擊,大量囤積外匯特 別是美元儲備,向全世界輸出熱錢,造就了美國長年累月處於低利率、低通脹的消費大氣候。換言之,美國人過度消費的錢,一大部分是來自國民貯蓄或國家儲備過 剩的其他地區!持有美國國債總額6%的中國,便是美國最大的債權國。
如 果過度消費真的這麼壞,諷刺卻是,面臨經濟蕭條,刺激復甦的方法就是靠消費!當經濟過熱,如果教會不以先知的身分批判繁榮的代價,要等不景氣的時候,才勸 人節約儉樸,除了是事後孔明,也違反經濟理論。消費從來都是市場經濟的火車頭,挽救疲弱經濟就要恢復消費者的信心。環顧亞洲,各地政府都用不同的方式直接 或間接向市民發錢鼓勵消費,台灣更是全球第一個採用消費券的。此舉的實質成效被很多學者質疑,但它背後的理念卻體現一種街頭經濟學常識,用一位立法委員的 講法就是:「用光、花光、吃光、喝光,大家一起救經濟。」無論台灣用舉債來推行消費券的成果如何,無形卻中為周邊地區(例如香港)構成效法跟隨的政治壓 力。香港政府迄今只肯稍微寬減個人入息稅和增加部分福利救濟,大刀闊斧的措施則欠奉;而高官在聖誕和農曆新年以帶頭消費為名頻做「購物秀」,更惹起反效 果,被政黨狠批不顧民間疾苦。
貪婪和過度消費為人們提供的,不是經濟學上的因果解釋,卻滿足一種尋找「意義」的神義學(theodicy)渴望;當人面對逆境災難,便求「心安理得」、甚至代罪羔羊。
積極的盼望
宗 教的心靈慰藉在危機中特別受用,香港聖經公會便發現過去幾個月的聖經銷量激增兩成半。此時此刻,教會勸人戒除貪念(提前六9-10)、知足常樂(腓四 11-12)、投資永恆(傳三9-15),甚至看破紅塵(約壹二15)等,不但無可厚非,且甚有聖經根據。然而,基督教的福音並不教人禁欲、或只講虛空, 來自復活的基督的盼望是真正的平安(Shalom),不是暫時性的、在世的安全感。
基 督教宣講的盼望不同於世俗的盼望,盼望不是「明天會更好」的樂天主義,而是「即或不然」,我們仍然盼望。當權者安撫我們說,要「等待黎明」、「雨過天 青」,經濟總有好起來的一日;但每次經濟周期過後,我們只看到貧者越貧、富者越富,一些人更被勞工市場永遠淘汰。盼望不是空洞的承諾、不是寄託來生,而是 指望既濟未濟的天國臨在、在地若天。所以盼望不是避世或厭世,反而是入世的使命。盼望不是對現世制度「盡人事、聽天命」的小修小補,不是改良主義或漸進主 義,是敢於想像一個另類的未來、嶄新的終末和新天新地。但現代人(包括基督徒)往往在極度樂觀和極度悲觀之間迷失:當人富足的時候不需要盼望,樂觀的人相 信發展進步,只要世界「如常」運作便有安定繁榮,得的要得的更豐盛(more of the same),終極的盼望太不切實際,他們滿足於現狀,根本不想改變;當人貧乏的時候不需要盼望,因為悲觀的人相信,如果世界繼續「如常」運作,日子便只會 更差,終極的盼望太懦弱、太遙不可及,他們要即時改變現狀。
面 對金融海嘯,假如我們失落福音的盼望,就會有兩種常見的反應。一些人將經濟制度產生的惡果歸咎個人的罪(personal sin),但將所有問題「個人化」,其效果是為結構性罪惡製造不在場證據。站在道德高地肆意指責別人的貪婪,以為就可以改變人心,就可以改變制度(或因此 無需改變制度),卻會將徹底改革經濟制度的艱鉅和逼切性輕描淡寫地略過。另一些人卻高談闊論,想像如何創建理想的新經濟秩序(例如沒有盛極而衰的周期、沒 有貧富懸殊),不曉得任何善良的制度最終都會被人的罪和無止境的欲念所扭曲;不改變人心,任何制度的變革也會最終失敗。
上 主的應許與現狀是必然矛盾的,這種落差非但不應令我們放棄盼望,反而成為我們批判和轉化現狀的動力;但同時,基督徒不要落入積極主義(activism) 的陷阱。積極的盼望(active hope)既不是消極的等待,也不是奮進的替天行道、不是靠人的力量成就天國,而是與聖靈同工,為迎接終極而預備(in anticipation of future),抓緊每個改革的機遇。
教會的使命
基 督徒在金融海嘯中,該如何自處?在所謂風險社會(risk society),人不能自求多福,因為系統性的風險和危機在個人能力掌握和防範之外;就算不貪婪、不涉足金融投資的平民百姓,在金融海嘯中也無一倖免。 我們也不能乾等政府打救,因為政府的政策總是「先救市、後救人」,美國的救市方案即是一例:他們用納稅人的錢購入「有毒資產」,令資不低債的金融機構有機 會「脫身」,目的是要恢復金融市場的秩序、讓信貸活動解凍。強如美國政府,其實也沒有令經濟起死回生的良方妙法,政府可以有限度干預市場,但不能違逆無形 之手;美國政府要保住失去競爭力的汽車工業,便猶如搬沙填海。
基 督信仰提示了自救和依賴救濟之外的可能性,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守望相助。福利政策的發展有一種「尋找底線」的自然趨勢,因為按公共理財的原則,有限的公共資 源要用在最有需要的人身上,所以要有層層的篩選、諸多的條件限制,盡量將受惠者拒諸門外。個人、政府以外,市場就更不可靠,因為市場只會懲罰失敗者、不會 獎勵失敗者,這就是經濟周期理論的汰弱留強。教會對政府和市場應該保持一種「辯證性的批判關係」:教會要不斷提醒政府和市場應遵從上主的意旨,實現公義、 利用厚生、福為民開,卻不會寄望政府和市場為人創造幸福;但教會不應只懂監察、要求政府和市場履行責任,教會也要實踐自己的使命「成為教會」(being church)。政府和市場都不會做的,教會卻可以做、應該做,因為在聖經裡面我們只看到有需要的人(the needy),從不深究誰值不值得幫助(the worthy)。教會作為基督的身體,意味人不再孤獨無助地承擔生活上一切不能被操縱的風險、危機和不幸。活出天國,由教會從內而外開始做起,因為對陌生 人的款待和慷慨(hospitality to strangers)是新舊約聖經共同的教導(利十九:33-34;路十:25-37;羅十二:13;來十三:12)。慈惠(charity)彰顯上主無 條件的恩典,不同於施捨(alms),也有別於政府的救濟,因為我們不怕教會的資源和愛心會被「濫用」。
結 合社會分析的神學反思不會為金融海嘯找出任何經濟理論上的解釋,基督教思想也不會指導我們如何設計良好的監管機制,避免金融市場將來的動盪。因為神學工作 的目的是先求祂的國和祂的義,是使命實踐,不是為維持我們的生活秩序「解決問題」(problem solving)!神學不需要為所有現世問題提供答案,我們也一樣可以活出信仰,只要我們記念社區裡受經濟衰退直接影響而面臨生活困境的家庭,將別人的需 要擺在自己的缺乏之上,與社會同舟共濟。
(作者是香港中文大學崇基學院神學院《教會智囊》副總編輯 www.mep.edu.hk,本文改寫自中華基督教會香港區會3月28日信徒領袖工作坊的講稿)
(原文出處:http://www.cap.org.tw/W/w-158-2.htm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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